「你真像剛從片場走出來啊!」大街上有陌生人跟我說。
以前我只穿旗袍出門,別人是不會這樣評論我的。但自從我穿旗袍的同時也配上復古髮型,就時不時會有陌生人說我穿得像拍電影。其實不要說別人,我自己邊走路邊感到我的卷髮隨著步行節奏在風中晃動,還真的會有片刻的錯覺,誤以為自己是五六十年代香港電影裏穿著旗袍流連中環尖沙咀的女演員。
我為什麽會學做復古髮型?林鄭月娥上台後香港迅速變質,做文字工作者的我當然擔心言論空間會縮小。然後我突然記起我最崇拜的明星夏夢的一個故事:雖然文革1966年才正式開始,但早在1963年,大陸的文化界已開始被整頓,夏夢所就職的香港左派電影公司,也因而受到影響。她1964年開始就一年多沒拍電影,她傳記作者說國內的政局讓她「十分不安」,為了排解焦慮,她就「埋頭在時裝雜誌堆裏,陶醉在服裝設計的樂趣中。」我覺得我也不妨仿效夏夢!我知道做復古髮型是很費心思的:需要先把頭髮卷好才能做,每次洗完頭又要重新卷。但學這樣耗時耗神的手藝不就正適合我嗎?精神都集中在做頭髮上,不就能暫時忘掉對未來的恐懼!
在哪裏能學到復古卷髮?幸好近幾年復古髮型在國外流行起來,所以youtube上有很多復古卷髮的教學視頻,就這樣,零基礎的我就對著電腦對著鏡子慢慢地學。為了提升學習能力,我會以老電影裏的女明星的髮型作為藍圖,我做完我的髮型拍個照後,把我和她們的照片排在一起,這樣一眼就能看出我髮型有什麽地方不對,下次再做就知道應怎麽改進。
我很快就發覺選做復古髮型真的選對了!在國外一些每天都穿復古衣服的人不單是為了美才穿,她們還通過復古裝束寄托她們對一段逝去的歲月的幽思。在巴黎定居的烏克蘭女孩Daria Nelson就說,她選擇50年代的打扮,因那是一個對未來充滿期盼的年代,「人還不知以後會有愛滋病,Pierre Cardin把希望寄托在太空上,所以設計了一些靈感來自太空衣的衣服,總之整個社會都相信明天會更好 。」
我所模仿的那些左派老電影女明星豈不是也曾使命感滿滿的,相信她們拍的電影能讓社會進步?50年代就當左派女演員的白荻前幾年出回憶錄就講述,當時的左派演員工資特別低,每當夏夢、石慧和陳思思等主要左派女明星的合約快滿,其他電影公司都出比她們原來工資高出好幾倍的報酬來利誘她們跳槽,但都不成功,因她們真的是為理想而活。白荻指出,2008年夏夢在她電影回顧展上的發言,正好描述了那一代的人的心態:「我永遠不會忘記…我身邊的許許多多影人,為了愛國電影事業而無私奉獻的精神,感動著我,同時也激勵著我努力地去做好一個演員的本分。」
很顯然,當時滿腔熱情的她們,不會想到香港的左派電影公司會被文革折騰得從此一蹶不振,更不會想到她們所愛戴的朱石麟導演會在1967年,看到自己以前拍的《清宮秘史》被姚文元在文匯報社論定性為「賣國主義電影」後,刺激過度,當天就腦溢血去世,(朱導的女兒後來回憶,那篇社論「對於投身愛國電影事業,自認愛國的爸爸來說,真是五雷轟頂,五臟俱焚」)。
白荻說五六十年代「是個理想的年代,美麗的人生,美麗是因為我們都很單純。」的確,他們文革前還沒弄清中共的真面目。而當我樂此不疲地翻看老電影裏的明星的照片,選造型,勤看youtube,然後自行探索怎麽覆制髮型,邊做頭髮變想這些明星的軼事,或她們拍過的電影的情節 ——當我陶醉於這一切,就仿如走進了時光隧道,我也能「單純」起來 ——忘了自己其實身處於中環與西環「行埋」的年代!